我跟他認識半年之後,他才肯一點一滴的透露自己的事。
 
平常他總是開心的喊我拔比,然後我們在通訊軟體上照三餐還帶消夜的認真打情罵俏。他可以一直不停的發文說,他好想我之類的訊息,然後接下來他會說他 ininder 現在很想要,問我要不要做之類的露骨對話。如果我回應了他的挑逗,沒一會兒,他就會嚴肅的要我好好上班,要我別再東想西想。
 
「你起的頭,然後要我好好上班?」我假裝生氣的說,然後他就會在通訊軟體回了個鬼臉,半天不理你。
 
他說過他總是害怕過各種的節日,特別是「清明節」。
 
「清明節」是四月早春的季節,要熱未熱,但寒氣已盡,春雨間歇的下著,卻總不肯豪氣的一口氣下完,人悶的像是要發霉,不管做起任何事情總令人煩躁,沒來由的氣憋著無處發。 這時,他告訴我,他常會想起在山上的媽媽,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安放在家裡農田邊的一畦小土丘內,至今也不知道已經撿骨了沒,有人會去掃墓嗎?媽媽有人燒香祭拜她嗎?
 
他只跟我說,那個家,他回不去了。
 
他17歲那年,結束了母親的葬禮的第二天,他就拿著簡單行李離開了家。
 
母親一生悲苦,早年在父親的家暴陰影下,為了保護家庭和子女而受盡折磨。只是命運不肯對她慈悲,他上中學後沒多久,媽媽她竟然被檢測發現罹患骨癌,而且已經是末期了。
還在唸中學的他,放學回到家,只要看到母親床頭牆壁上新增的刮痕,就知道那是母親在痛苦的時候,用指甲摳著牆壁所留下來的。那一道道抓痕,有的深有的淺,就像是刀刃,一刀刀割在他的身上。
 
而他卻什麼都做不了。
 
母親數度病危進出醫院,因為家貧,讓她無法一直待在醫院裡治療,只要狀況稍微好些,母親就急著辦出院離開,因為她心疼錢。
 
記得那是過年的前夕,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,母親再次被送進了醫院。這次狀況很嚴重,她疼痛的頻率越來越短,疼到昏倒已經是常事,這次她翻著白眼,嘴角還吐出黃黃的液體,身體扭曲著,像是隻蝦子,清醒時身體扭曲,當她昏迷時,想要用力掰開她捲區的身體,也不能。
 
進了醫院後,沒多久醫生就發了病危通知,媽媽身上一團管線連著機器,機器上脈搏與血壓還有奇怪的數字微弱的跳動著,窮人家沒親戚,只有他牽著妹妹站在外頭,父親也許還在某處喝酒或宿醉,怎麼樣都聯絡不上。
 
醫師總算短暫的把母親從死神中搶救回來,但是狀況依舊很危急,他和妹妹守在病床邊,那個清晨,他印象很深刻,母親眼皮稍微動了一下,然後慢慢的睜眼,努力的看了一下他和妹妹,他連忙伸出手緊握著母親的手,那手冰冷虛弱無力。然後媽媽的眼神突然停滯不動,努力把眼球睜的大大的,看著白色牆壁,遠方像是有東西一樣。 突然間,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,母親她使勁的把氧氣面罩揮掉,那時,他彷彿也懂得母親的意思,並沒有阻攔,希望她可以解脫,也沒有喊醫護人員。他看著母親的胸口劇烈的起伏,然後慢慢的平靜下來。
 
「幾分鐘之後,她就走了。」他平靜的說。
 
他接著說,微笑著。「是我殺了我媽媽。」
 
離開家後,他再也沒有回去過那個家。連服役的兵單都是輾轉透過舊時同學轉送的。
沒有了自己的家,他像風箏一樣到處流浪。每逢過年過節時,他會預先買好幾天的食物,然後把租屋處裡頭所有的電器和燈火全部熄滅,製造沒有人在裡面的假象,深怕住在樓下的房東發覺,問東問西。
 
「然後,我就躲在被窩裡睡覺,睡醒了就哭,哭完繼續睡。」他說。
 
即使沒有家,他總希望能有個家,幻想著有人能夠給他一個家。早些年他在感情上,只要有人願意或答應給他一個家,他就可以掏心掏肺的為他去死,為他活。不過對方可能並不希望他這麼早死,常常下場就是沒多久就把他轟出去。
 
這兩年他也看淡了,才三十的年紀,心態卻像是個老頭。感情他不再想去追求了,慾望也是,他總是默默的對自己說,他是垃圾,他是廢物,沒人要,連環保局都不會要的那種。
 
「別管我了,你照顧好你自己吧。」在一次我跟他口角後,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 
然後,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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